当地时间4月25日，美国联邦调查局（FBI）逮捕了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县巡回法院法官汉娜·杜根，原因是她涉嫌在法院妨碍联邦特工逮捕移民。
对于没有暴力倾向的公职人员，标准的做法是让其在律师陪同下自愿到案。然而在此案中，执法人员并未提前通知这名法官。
在毫无预警的情况下，杜根被拦截，双手被反铐在背后。几分钟后，联邦调查局局长卡什·帕特尔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了这一幕的照片。他称杜根法官“故意误导联邦特工”，险些让一名墨西哥非法移民逃脱逮捕。
4月25日，美国联邦调查局逮捕了法官汉娜·杜根。
美国法官在法院遭逮捕，这样的做法极为罕见。这项争议性逮捕发生之际，联邦政府与司法部门的紧张关系已持续数月。在法院叫停白宫多项决策后，特朗普及其支持者不仅抵制法院的命令，还扬言要弹劾作出不利判决的法官。此次对一名在任州法官提出重罪指控，标志着争端的进一步升级。
加州大学欧文分校的一位法律学者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杜根的案件牵涉移民和联邦管辖权等复杂问题。“这次逮捕就像一面镜子，映射出人们对这些问题的不同立场。而我看到了一位法官让个人意愿凌驾于法律之上，帮助受联邦调查的人从法庭逃脱，也看到了联邦政府对州司法独立性的侵犯。”
在接受福克斯新闻采访时，美国司法部长帕姆·邦迪表示，杜根被捕只是开始：“某些法官以为自己凌驾于法律之上……我们必将追查到底，绳之以法。”
法院对峙
杜根法官被捕，源于一场与联邦探员在法院中的对峙。
汉娜·杜根。（资料图片）
4月18日，30岁的墨西哥公民爱德华多·弗洛雷斯·鲁伊斯因轻罪指控来到杜根法官庭前受审。诉讼书显示，鲁伊斯因为播放音乐的音量问题与室友发生口角和肢体冲突。室友称遭鲁伊斯多次殴打，其女友及表亲亦遭到攻击。
得知鲁伊斯将出庭后，联邦移民执法机构对其发出逮捕令。他们逮捕鲁伊斯有另一层原因：他在2013年被驱逐出境后再次非法进入美国，涉嫌多次非法入境。
六名联邦执法人员参与了抓捕鲁伊斯的行动，分别来自国土安全部下属的移民与海关执法局（ICE）、海关与边境保护局（CBP）和司法部下属的联邦调查局和缉毒局（DEA）。曾在奥巴马政府担任移民与海关执法局代理局长的约翰·桑德威指出，在普通的民事移民逮捕中动用FBI和DEA力量在过去极为罕见。不过，随着国土安全部在今年1月扩大了逮捕移民的权限，往后多家联邦执法机构联合执法驱逐移民的情况可能会越来越常见。
起诉书显示，探员们认为鲁伊斯不会携带武器进入法院，因此计划在法院内低调、安全地实施逮捕。
移民执法人员在州法院逮捕移民的做法一直存在争议。虽然美国法律并未禁止联邦机构在州法院进行移民执法，但自克林顿执政时期以来，历届美国政府通常避免在学校、教堂和法院等场所逮捕移民。然而，特朗普在第一任期改变了这一方针，允许ICE探员进入法院执法。纽约州的一项研究显示，在那几年里，ICE进入该州法院执法的次数增长超过14倍。
“这些逮捕行动在全国各地的法院引发了混乱。法院走廊上演追逐戏码，原定出庭的人在听证会前突然失踪。在纽约，一起逮捕行动十分暴力，甚至让目击者误以为是一起绑架案。”布伦南司法中心高级顾问道格拉斯·基思回忆说。
在法院逮捕移民的行动也直接干扰了司法系统的运作：不少有移民背景的原告、被告和证人因担心被驱逐出境而不敢出庭，从而影响了案件的正常审理。因此，这项政策在司法系统中遭遇抵制：75名前联邦和州法官在2018年致信ICE，呼吁将法院列为与医院、学校和宗教场所同等的“敏感场所”。信中写道：“当受害者、被告、证人和家属无法安心进出法院时，法官就无法履行职责，整个司法系统也将难以正常运转。”此后，多个州通过立法、诉讼或法庭指令，限制在法院及其周边逮捕移民。
拜登政府在2021年对法院逮捕行动做出限制，以回应这些呼声。但特朗普在重返白宫的第一天就取消了大部分执法限制，从而为威斯康星州的这场对峙埋下伏笔。
据刑事诉状记载，在杜根法官主持鲁伊斯的听证会时，法警告诉她，联邦特工正在庭外等候，准备逮捕其庭上被告。杜根表现出“明显的不快”，称这种情况“荒谬”。随后，她离席与联邦探员交涉，要求他们向法院首席法官报告，并出具司法令状。
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荣休教授霍华德·施韦伯指出，这些探员持有的是ICE签发的逮捕令。这类行政逮捕令与法官签发的司法逮捕令不同，不允许执法人员未经许可进入私人场所。探员可以在法院大楼的公共区域实施逮捕，但不能进入被视为私人空间的法庭。
诉讼书写道，趁探员离开之际，杜根取消了听证会，并亲自带领鲁伊斯及其律师通过陪审团通道离开法庭，那里联邦探员无法进入。鲁伊斯在离开法院大楼时遭遇联邦探员后逃跑，经过短暂追逐，执法人员在法院外将其制服。
一周后，联邦特工重返法院，以妨碍联邦执法行动和窝藏他人以逃避逮捕的罪名，逮捕了杜根。如果罪名成立，杜根将面临最高六年的监禁。
加州大学欧文分校的一位法律学者向《中国新闻周刊》分析说，从起诉书所述的情况来看，联邦政府的指控有确凿的依据，因为法律允许ICE探员在法院大楼的公共区域执行任务，但杜根法官似乎刻意帮助鲁伊斯逃避逮捕，而不仅是简单的指路。这位学者同时指出，起诉书的内容仍需要通过审判来验证。
不过，新泽西州高等法院前法官安德鲁·纳波利塔诺认为对杜根的指控并不成立。他指出，根据最高法院的判例，联邦当局无权征用州官员，而威斯康星州也并未要求公职人员协助联邦执行移民法。“法官让被告从非公共出口离开，而非从联邦工作人员守候的门口出去，这让期待法官配合的联邦当局感到挫败。表面上对法官的指控是妨碍司法公正，实质是不满其未能协助联邦当局。”纳波利塔诺还指出，根据最高法院最近关于豁免权的判决，政府官员在履行核心职能时不应受到刑事起诉。
杜根已获准保释，将在5月中旬接受提审。其辩护团队在一份声明中表示，她将积极抗辩，以洗清罪名。这份声明还强调，杜根在其职业生涯中始终致力于维护法治和正当程序。
威斯康星州最高法院日前以7:0的投票结果通过暂停杜根法官职务的决定。施韦伯认为：“如果（针对杜根的）指控得到证实并被定罪……州最高法院和州议会无疑会采取行动，将她免职。”
现年65岁的杜根是土生土长的密尔沃基人，毕业于威斯康星大学法学院。她曾在当地法律援助协会担任律师十余年，后来在一家天主教慈善机构担任执行董事。2016年，杜根以较大优势击败对手，当选密尔沃基县巡回法院法官。2022年竞选连任时，杜根没有遇到对手，目前的任期将持续至2028年。
密尔沃基县刑事辩护律师朱利叶斯·金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杜根法官以维护弱势群体权益而闻名，“社会正义对她至关重要”。另一位当地律师安·雅各布则认为，杜根是位“十分循规蹈矩的法官”。2021年，她入围了当地“最值得信赖的公职人员”评选决赛。
“公开表演”
在过去几个月里，特朗普政府与地方政府在移民政策上发生激烈对抗。司法部指责“庇护城市”未能充分协助联邦机构逮捕和驱逐无证移民，并威胁要逮捕和起诉不配合联邦执法的地方官员。所谓庇护城市，通常指那些限制或拒绝与联邦移民执法机构合作的地方政府，但这一概念并无明确的法律定义。最近，特朗普发布行政命令，要求停止向庇护城市提供联邦拨款，但此令随即被旧金山地区的联邦法官驳回。
每当法官限制联邦政府驱逐移民的行动，特朗普和他的支持者便会在社交媒体和电视新闻上予以口诛笔伐。
3月下旬，特朗普斥责华盛顿特区的地区联邦法官詹姆斯·博斯伯格为“激进的左派疯子”，并要求对其进行弹劾。几名共和党国会议员紧随其后，提交弹劾条款，指控这名法官的裁决危害国家安全。而博斯伯格所做的，不过是暂时阻止联邦政府在缺乏正当程序、法律依据存疑的情况下，将数百名委内瑞拉移民遣送至萨尔瓦多监狱。
加州大学戴维斯分校杰出法学教授维克拉姆·阿马尔指出，因为对法官的司法裁决不满，而威胁要弹劾法官的做法，侵犯了美国宪法的两大核心原则：司法独立和权力分立。印第安纳大学法学教授查尔斯·盖伊则对媒体指出，弹劾制度是用来处理法官渎职，而不是审查其裁决。他表示，目前国会两院没有足够票数来弹劾或罢免特朗普攻击的这些法官，但特朗普提出这一想法本身就已让司法部门陷入危险境地。“问题不仅停留在弹劾层面，更严重的是，这些法官及其家人会面临（特朗普）支持者的人身威胁。”
翻看博斯伯格的判决记录，他在处理政治敏感案件时一直保持中立：曾下令公开希拉里·克林顿的电子邮件，驳回过强制公开特朗普税务记录的请求，并对国会山骚乱案的参与者作出比检方建议更为宽松的判决。目前，他的案头还有特朗普政府“群聊门”泄密案等多起重要案件。
当博斯伯格明确下令让那批委内瑞拉移民返回美国时，特朗普政府不仅置若罔闻，甚至出言嘲讽。这让一些传统保守派也不禁发声表示担忧。《华尔街日报》社论版写道，“看到美国官员以维护法律之名而藐视法律，这令人深感不安”。《纽约邮报》则在评论中警告：“特朗普，切勿屈从攻击法治的危险冲动。”这两家报纸均由默多克掌控，他一直是特朗普若即若离的盟友。
面对这种公然违抗，博斯伯格在4月下旬发布一份措辞严厉的裁决，认为特朗普政府官员构成藐视法庭罪。
在特朗普政府与司法系统的对抗已经相当激烈的情况下，以重罪指控逮捕杜根法官的做法，进一步加剧了紧张形势。
按照惯例，像杜根这样低风险的被告会被允许自行投案。她的辩护律师克雷格·马斯坦图诺直言，这次逮捕“极不寻常”。他指出，特朗普每次被起诉都“获准自首”，即在律师陪同下自愿到案接受质询，而杜根却被直接逮捕，“这种区别对待显而易见”。
对杜根的问责方式亦颇具争议。霍夫斯特拉大学公共政策项目主任米娜·博斯指出，这个案件本应提交威斯康星州司法会议审议处理，“这种逮捕方式过于激进，停职处分才较为恰当”。
特朗普第一任期曾发生过类似的法官被捕案例。2018年，司法部起诉马萨诸塞州一名法官协助非法移民从法院逃脱。但那位法官没有被逮捕，而且在她同意接受州司法纪律委员会调查后，拜登的司法部在2022年撤销了指控。
芝加哥大学法学院宪法学者阿齐兹·胡克对媒体表示，杜根被捕已被刻意安排成了一场公开表演，“目的不仅是要压制异见，更是要通过公开羞辱的方式，来彰显这种压制的存在”。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分校的施韦伯教授也分析说：“戴手铐、拍照、公开示众，这是惩罚危险罪犯的做法。这么做显然是在警告各州和地方法官：不要妨碍我们的行动，否则后果自负。”印第安纳大学法学教授盖伊则指出，司法机构是阻止特朗普独断专行的最后防线，逮捕杜根法官实际是一种“打击、胁迫和削弱”司法机构的行为。
在去年对阵哈里斯的总统竞选中，移民议题是特朗普的“加分项”。他的支持者认为，这些围绕移民问题的法律纷争对特朗普有利。
然而，就在特朗普采取强硬措施之际，多项民调显示其公众支持正在下滑，创下历史新低。福克斯新闻4月下旬的民调显示，在已登记选民中，49％反对特朗普驱逐移民的政策，支持率为45％。该调查还发现，58％的选民认为法官是在合法行使职权。
《经济学人》杂志分析指出，对于那些仅希望加强边境管控的选民而言，特朗普的一些做法，比如逮捕法官，显得过于极端。
尽管民调惨淡，但特朗普似乎无意软化立场。他在社交媒体上严词抨击了福克斯的民调团队“仇视特朗普”，“误导我和MAGA”。特朗普的高级顾问史蒂芬·米勒在接受福克斯新闻采访时更扬言，该机构需要裁掉其民调专家。
记者：陈佳琳
编辑：徐方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