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济

蒸发3000亿,74岁老板不敢退休了

石若萧  2025-08-08 16:43:03

在今年5月的迈瑞医疗业绩说明会上,当被问到退休计划时,现年74岁的创始人李西廷并没有正面回答。

 

眼下的迈瑞也确实离不开他。

 

自2021年7月1日达到历史最高点的498元/股后,迈瑞的股价就“跌跌不休”,到今年7月市值已经“蒸发”3000亿元了。

 

更让投资者担心的是迈瑞的业绩。

 

作为中国最大的医疗器械制造商,2024年迈瑞营收增速首次呈现个位数增长,对应归母净利润增长几乎停滞,仅增0.74%。今年第一季度又出现10年来首次营收及净利双双负增长的情况,其中净利同比下滑近17%。

 

更重要的是,据外媒在今年7月报道,迈瑞正考虑在香港进行二次上市,预计筹资至少10亿美元。对此消息,中国新闻周刊联系迈瑞进行确认,对方只是回应“以官方发布的信息为准”。

 

对于任何一家志在全球的公司来说,港股都是出海的重要跳板。就迈瑞而言,当出海已经十多年,当海外营收甚至占公司总收入比重达45%时,当冲进全球前十的日子——2030年愈发临近时,李西廷的掌舵就更有必要了。

 

图/视觉中国

 

从代理到自研

 

20世纪90年代初,中国的医院普遍设备简陋,只有经济发达地区的大型三甲医院才有少量进口医疗设备。

 

一名医疗器械销售人员对中国新闻周刊回忆,早年完全是外企主导的卖方市场。“医院买设备得求着找厂家,如果这家医院级别足够高,厂家才优先考虑供货,否则根本理都不理,小地方来都不来。”

 

正是在这种背景下,1991年,李西廷、徐航、成明和“三剑客”创立了迈瑞医疗。起初碍于资金、技术等客观条件限制,迈瑞选择了与联想类似的“贸工技”发展路线——先从代理开始,靠销售通用、西门子的呼吸机,赚到了公司的第一桶金。

 

尽管做代理解决了生存问题,然而把命运寄托在他人手上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于是几人决定将大部分资金投入到研发。这一决定,也成了迈瑞未来从无数器械代理商中脱颖而出的关键。

 

综合技术难度、投资规模等因素研判后,迈瑞决定先从血氧饱和度监护仪入手,于1992年底研制出了第一款自主产品,也是国内首台单参数血氧饱和度监护仪,在该领域实现了从0到1的突破。

 

解决了产品问题,接下来就要解决销售问题。

 

彼时医院中的医疗器械几乎被外资企业垄断,很少有医院会采购国产产品。为了打开局面,迈瑞决定打“价格战”,通过极致的成本控制将监护仪的价格定在4万元左右,远低于动辄10万元以上的同类进口竞品。

 

市场推广方面,迈瑞采取了“农村包围城市”的策略,即先从广大的县市医院、乡镇卫生院进行突破,避免与外企在大城市“正面开战”,短时间内就迅速提升了市占率。

 

1999年,迈瑞自主产品年销售额突破1亿元,成功实现了从代理商到生产商的转化,以生命信息与支持、体外诊断和医学影像为主的三大业务也基本成形。

 

从代理到自研的摸索,其实也是中国大多数医疗器械企业乃至机械工程企业的典型发展路径。不过将视角转向海外,这一时期的中国在全球产业链中仍处于代工、贴牌的从属地位,竞争力主要体现在成本而非技术上。

 

上市、并购、出海

 

与生物医药领域相比,医疗器械行业具有细分品类多,不同赛道间差异较大、技术和渠道协同性相对有限,碎片化属性强等特点。

 

基于这些特点,一家企业在所有方向上都选择自研并不现实,于是外延式并购就成了美敦力、雅培、强生等全球医疗器械龙头企业的主要扩张策略,这一点也被迈瑞所效仿。

 

值得一提的是,一直以来,迈瑞的并购扩张,与出海和上市进程交织在了一起。

 

2005年,迈瑞在英国设立首个海外办事处,标志着中国医疗企业开始直接布局境外市场;2006年,迈瑞成功登陆纽交所,成为中国医疗器械企业国际化的里程碑事件。

 

2008年,美国次贷危机爆发,海外需求急剧下降,这导致原有的粗放式发展模式难以为继,急需从量的扩张转向质的提升。同年,迈瑞收购了美国监护仪制造企业Datascope以及瑞典呼吸气体监测领域知名品牌ARTEMA。

 

接下来的几年里,迈瑞的并购动作在国内、国外双线并行。2011至2012年间,迈瑞在国内并购了深科股份、苏州惠生、长沙天地人、杭州光典、北京普利生、上海医光等诸多公司。2013年,迈瑞以1.05亿美元的价格收购Zonare,在欧美布局高端超声影像业务。同年9月又通过并购澳大利亚Ulco医疗,获得了大洋洲市场的经销渠道。

 

2016年,由于市盈率低等原因,迈瑞于当年3月完成私有化交易,从纽交所退市。两年后又成功登陆深交所,募资59亿元,成为A股的医疗器械龙头。

 

据不完全统计,2018年“回A”上市前,迈瑞至少进行了10笔收购,不断巩固自身在各个细分领域的地位。2016年到2023年,迈瑞的归母净利润每年增速超20%,无论营收体量还是市值,都断崖式领先业内其余玩家。

 

管理层的野心也随着业绩和市值水涨船高。2021年,迈瑞医疗董事长李西廷在公司2020年年报致股东信中称,已经制订了“5—10年进入全球市场前20名,用更长的时间进入前10名”的计划,并强调“迈瑞将率先成为世界级的医疗器械公司”。

 

反腐、集采、承压

 

2023年,国内医疗器械行业突遭调整。

 

当年下半年开始,医疗行业整顿导致医院采购延缓、地方专项债和财政资金不足导致医院建设推迟,以及非刚性医疗需求低迷等多重外部因素,直接使得国内市场面临着巨大的压力。

 

众成数科数据显示,2023年三四季度,医疗设备招采总金额分别同比下降23.53%、50.68%。2024年前三季度,医疗设备招采金额持续大跌,分别同比下降48.35%、27.82%、9%。虽然之后有所回升,但长周期对比,2025年第一季度医疗设备招采总金额依然低于2023年第一季度。

 

主营医疗器械注册咨询业务的常州上禾医疗科技有限公司总经理高云波告诉中国新闻周刊,近两年器械注册业务发生了明显下滑,“原来一年平均要协助注册十来个产品,甚至几十个产品。但现在前期投资大的项目要么延期开发,要么被叫停了”。

 

这也直接反映到了迈瑞的业绩上。2023年下半年,迈瑞全年业绩增速首次跌破20%。2024年,迈瑞净利润同比增长不到1%,几乎停滞。到今年第一季度,更是出现了十年以来首次的营收、净利双降:营收82.37亿元,同比下降12.12%;归母净利润26.29亿元,同比下降16.81%。

 

另一方面,集采进一步摊薄了医疗器械行业的利润。例如2025年初,山东省立医院进行的一次大规模监护仪集采中,迈瑞ePM 12C系列中标价仅为每台1万元左右,较2024年平均中标价格降幅接近80%。

 

不过,对于迈瑞这样的龙头,集采带来的影响更多是“双刃剑”。高云波指出,行业内存在太多同质化产品,竞争力更多取决于渠道运营能力。“集采后,小公司开拓新渠道的能力被进一步限制,像迈瑞这种大公司依然可以保持一定份额。”

 

祥峰投资合伙人刘天然对中国新闻周刊表示,集采更深层的影响在于加速了行业洗牌,提升了创新门槛,不同企业抗风险能力的差异被急剧放大。“当利润空间被系统性压缩时,只有头部企业凭借巨大的营收体量和成本管控能力,不仅能‘以量补价’存活,更能每年持续投入数亿乃至数十亿元进行研发,驱动产品迭代和管线拓展。”

 

继续出海,继续创新

 

短期的承压并未动摇迈瑞的决心。

 

在今年5月的股东大会上,李西廷强调,公司的战略目标是再用5年时间,即到2030年,跻身全球医疗器械综合实力TOP10。

 

从研发数据看,迈瑞的决心很大。2024年,迈瑞研发投入40.08亿元,占营收的10.9%,这一比例超过了美敦力、西门子,与强生、雅培相仿。目前,迈瑞已建立起基于全球资源配置的研发创新平台,设有12大研发中心,5200余名研发工程师分布在中国深圳、武汉、南京、北京、西安、成都、杭州,美国硅谷、新泽西、明尼苏达,芬兰海肽和德国德赛等。

 

市场方面,在国内市场日益“内卷”的大背景下,出海几乎是唯一选择。迈瑞的出海势头向来迅猛。2024年,迈瑞的境外销售收入占比已经达到45%,超过了164亿元。迈瑞医疗表示,公司的目标是将海外业务收入比重提升至70%。

 

据弗若斯特沙利文数据,2023年全球医疗器械市场规模约为6000亿美元,而迈瑞医疗的全球营收仅约49亿美元,占比尚不足1%。迈瑞抢市场的空间还不小。

 

而港交所上市,或许正是为这一目标打基础。

 

刘天然表示,对于迈瑞来说,港交所上市是国际化战略的关键落子。其一,能显著提升全球品牌能见度与信任背书,极大强化其国际医疗巨头的品牌认知;其二,可以战略性分散地缘风险,优化全球资源调配能力,双上市架构便于灵活调动离岸资金,为持续并购海外优质技术资产提供弹药。

 

今年上半年,港交所IPO融资额超过了千亿港元,较去年同期增加688%,已超越美股。“火热的资本市场,有望让企业链接到包括主权基金、国际医疗投资机构等在内的更多国际战略投资者,加速产品出海和国际化布局。” 刘天然补充道。

 

不过在源头创新和定义临床解决方案的能力方面,中国医疗器械企业与欧美顶尖巨头仍有明显差距。

 

这种差距不仅体现在产品本身,更体现在思维模式和生态位上。刘天然指出,如美敦力、强生医疗、西门子医疗等欧美头部企业的核心优势,在于深度绑定临床需求。它们不仅是设备供应商,更能协助顶级医生和科研机构开发新的临床解决方案。反观国内大多数企业,当前的核心竞争力依然集中在“效率创新”维度上,即依托强大的供应链和制造能力,将成熟品类的参数做到极致、成本做到最优,但难以催生颠覆性的新疗法或新术式。

 

“无论是企业立项还是监管审评,潜意识里常以‘欧美有无对标产品’作为重要参照系。‘摸着欧美过河’的模式在过去的追赶期是高效的,但也无形中框定了我们的创新想象力。当临床方案的‘金标准’定义权仍在别人手中,我们往往只能在既定框架内做到90分,却很难成为从0到1的规则制定者。”刘天然说。

 

记者:石若萧

编辑:余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