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点

一个截瘫患者和一个底层佣人的情感乌托邦

杨时旸  2019-09-20 13:00:13

每个卑微世人在低头谋生之外 也有抬头望天的一瞬

  《沦落人》剧照/豆瓣

 

  香港凡人歌

  文/杨时旸

  发于2019.9.23总第917期《中国新闻周刊》

 

  总体而言,《沦落人》是一个底层人拯救底层人、失败者慰藉失败者的故事。

 

  一个生活无着的外来菲佣和一个高位截瘫的香港土著意外相遇。没有任何大开大合的场景,甚至男主角梁昌荣连动作都无法做出,只能“使用”自己那张饱经沧桑的脸,用眼神、嘴角和肌肉抖动呈现一些内心的变化;而那个菲佣Evelyn自始至终在这间逼仄的公屋里,卑微地生活。而这两个人就在这样的“狭窄”之内演绎了一种难以名状的阔达。 

 

  从现实层面看,《沦落人》真切写实,一件件家常物什、一场场细碎对话,让它看起来真的像是在公屋里摆放了一台摄像机收录一切,而从精神层面分析,这个故事又非常巧妙地布置下众多隐喻。

 

  最初,菲佣Evelyn只会说英文,而老港梁昌荣只会讲粤语,彼此鸡同鸭讲。Evelyn的那些菲佣朋友告诉她,永远不要学粤语,即便懂得也要装傻,这样才能少干活,这是这个圈子内的生存策略。但Evelyn还是开始向梁昌荣学习粤语。语言作为媒介,让彼此的生活开始交融,温度上行,气氛缓和。他们开始一同出门购物,一同面对彼此的难题。感情产生了,最微妙的内容开始氤氲。

 

  这两个人是什么关系?女人日复一日无微不至地照顾男人,男人一心一意想让女人实现梦想,他们的相濡以沫在这俗世所定义的关系之外辟出了独特一种,像是母子,像是父女,像是伴侣,像是家人,像是故旧,却又绝对不是这上述种种。两个无血缘、无相似背景之人,超越肉身欲望,建立了一种情感的乌托邦,并且真的实现了它。最卑微之人,最粗陋之地,却幻化出柔情万丈光。

 

  Evelyn是一个身体健全而精神被困住的女人,梁昌荣则是一个精神自由而身体被困住的男人,他们合二为一成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健全者。梁昌荣为Evelyn买相机,帮她报名参加摄影比赛,推着她去实现梦想。某种程度上说,女人成为了男人的精神延伸和愿望投射,她的成功和圆满变成了梁昌荣自我实现的替代。两人都是沦落人,所做的一切无非是在确认自我的存在,确认在这世上的意义。一个截瘫患者的生存意义是什么?一个底层佣人的呢?前者是耗尽一生,等待死亡吗?后者是存够钱财回到故土吗?他们的焦虑、愤懑、失意都是因为无法看到前路,而两人的相遇让彼此确认存活于这世上尚有意义——通常,我们将之命名为希望。

 

  这个故事的神奇之处在于,它核心讲述的是一种高蹈的精神之梦,是关于人本身的存在、价值、自由与无限可能,这一切很容易沦为虚伪的说教,但它却叙述得如此真切扎实。它大大方方地讲述一种绝对清澈的、纯粹的、精神意义上的美好,并让人们相信这样的美好存在于世。

 

  这故事中的每个人都有各自的苦涩,那些苦涩都被省俭着交代,如那个哭丧着脸的妹妹、那一群看似势利但实际善良的菲佣,等等。他们都有苦甜交织的过去与当下,有时铠甲加身,有时也以软肋示人,大多数时候只能穿戴整齐冲锋陷阵,就像我们每个人。

 

  香港无非和其他大城市一样,有冷暖阴晴,四季流转。这座城不只有符号、旗帜、写字楼、巨贾政客与街头棍棒,更多的时候它不过是凡尘俗世,日常烟火,就像这个故事中呈现的那些安静动人又不为外人所知的日与夜。它之所以打动人,就是因为它写就的是一曲香港凡人歌,是每个卑微世人在低头谋生之外,也有抬头望天的一瞬。

责任编辑:郭惠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