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7年4月的一个周末，浙江温州一家整容医院迎来了一名异常豪爽的客人。那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女子，要求进行整容手术，由于没有提前预约，店员本打算拒绝她，但她立刻甩出了几万块现金。店员被她“急切的爱美之心”打动，为她开通绿色通道，进行了手术。
店员并不知道，眼前的女子是后来轰动一时的银行贪污大案嫌疑人。25年后的2022年底，陈伊乐被抓捕归案，整容后的改头换面是她多年来逃避法网的关键举动。她做了哪些项目？面对办案人员的讯问，她称自己只做了双眼皮手术。这个说法存疑。办案检察官告诉《中国新闻周刊》，陈伊乐的父母和兄弟曾经表示，当她回老家试图销赃时，其面貌已经无法被亲人辨认出来。
成功逃脱的另一个关键是假身份。1997年身份证信息尚未全国联网，造假身份证甚至登记户口的过程中仍有空子可钻。陈伊乐通过电线杆上的广告找到“黄牛”，改头换面了新身份，成为蒋某红，这个假身份背后是个真实的户口，这令她后来拥有了“合法”的二代身份证。
走上犯罪逃亡之路之前，陈伊乐是中国建设银行储蓄所的柜员。1997年，她利用银行计算机系统的漏洞以及办存折不需要登记真实身份信息的规定，用虚构身份信息办理了数十张存折，并在这些账户中虚存566万元，后来她提着拉杆箱，取现398万元后潜逃，并通过面部整容、藏匿赃款、伪造身份等手段躲避警方通缉。
潜逃的25年间，陈伊乐以新身份再次组建家庭并创业开公司。直至2022年12月22日，浙江省乐清市追逃办宣布，已经成功将她抓捕。2023年1月17日，乐清市检察院依法以贪污罪、伪造身份证件罪、重婚罪对陈伊乐提起公诉。
陈伊乐被抓获归案 图/受访者提供
虚增大额存款后提现
陈伊乐1971年出生于乐清市北白象镇山东村，与大多数同龄人比起来，她的出身不算贫穷，有高中学历，父母和兄弟姐妹都有单位，能赚工资。1997年，26岁的陈伊乐在中国建设银行乐清支行北白象办事处担任柜员，在工作中她发现，利用自己掌握的银行计算机系统操作口令可以随意修改储户的存款数据，虚增的存款金额还能随时提现。不过，银行办事处每天都有专人核对账目，一旦虚增存款，一天之内便会被人发现。
但是陈伊乐留意到，北白象办事处的下级储蓄所琯头储蓄所周末没有人上班，这意味着如果周末虚增存款，只有在周一核对的时候才会被发现。1997年初，她主动申请调到下级的琯头储蓄所。
在上世纪90年代，在乐清办理存折并不需要身份证，只需要提供姓名就可以办理存款业务。于是陈伊乐用事先虚构的人名办理了12张存折。1997年4月12日，周六上午，陈伊乐带着事先配好的钥匙进入了没人上班的储蓄所。她用自己的操作口令登陆银行计算机系统，更改了提前准备好的12张存折内的存款数据，每个存折虚增存款金额几十万元，虚增金额总计566.0046万元。
之后陈伊乐带着事先准备好的行李箱，前往温州市区的建设银行网点取款。办案人员介绍，当时银行各网点分理处现金储备有限，“有的网点只储备20万现金，她要求取40万就无法满足”。于是在当天下班时间之前，陈伊乐辗转18家网点，取走人民币现金398万元。
还有虚增的100余万存款未能取现，但陈伊乐决定放弃。“这也是她狡猾的地方，她知道事情很快会败露，虚增的存款很快会被人发现，所以把取款行为控制在一天内完成。”办案人员说。
接下来就是为潜逃做准备。陈伊乐取款后，立即前往温州市区一家美容医院。由于没有提前预约，工作人员称他们起初并没有打算为她整容，但陈伊乐豪掷几万元，要求立即手术，令工作人员误以为她是个“爱美的有钱人”。
但在2022年底被捉拿归案后，陈伊乐却表示她只做了双眼皮手术。“这或许是为了脱罪的说法，证明她潜逃的意愿不深，但与客观事实或许并不符合。”办案人员说。
整容手术后，陈伊乐曾返回位于北白象镇山东村的老家。她的父亲和兄弟在当年的调查笔录中曾表示，当陈伊乐深夜出现在家里，由于天色昏暗加之陈伊乐的面容变化，他们并没有认出她来。
陈伊乐试图把钱藏在家里，据她供述，她认为自己作为一个女性，在潜逃过程中拿着这么多钱不安全，她试图把钱藏在老家的井里，但钱浮了上来，她想藏在漆黑的小屋子里，但又怕黑，最终她将143万元分散藏匿于老房子附近的茅坑、车库等处。
陈伊乐还到福建一家小型银行网点，用兄弟姐妹四个人的名字分别开立四个账户，将210万余元现金存入其中，留下了40余万现金随身携带。她将四个存折留给家人，并告知了现金所藏之处。尽管陈伊乐曾表示这笔钱是给家里，要“给兄弟姐妹改善生活”，但办案人员认为，陈伊乐家中“没有那么缺钱”，此举不排除她是为了潜逃的方便以及后续的人身安全的考虑，以及她还是有日后回来拿钱的可能。
离家之前，作为退伍军人的陈伊乐父亲几番劝说她投案自首，但她并没有理会。后来陈父找到印有通缉令的报纸主动报案，并将陈伊乐带回的所有存折和现金交给警方处理。“他父亲的这个决定帮助了全家人，不然的话也要构成犯罪。”办案人员说。
换“新身份”潜逃25年
陈伊乐离开家乡后，潜逃到了上海，通过电线杆上张贴的办假证的小广告，联系到了“黄牛”。这位黄牛不止为她办理了新“身份证”，还为她在贵州某地顺利上了户口。陈伊乐从此更名为“蒋某红”，籍贯是上海，年龄小了三岁。
拿着伪造的新身份证，陈伊乐潜逃至广东省。她回忆，当她第一次使用假身份乘坐飞机时，机场民警突然对她进行盘问，她十分紧张。但随后她得知，民警只是要她上交“不能带上飞机的液体”，最后她顺利通行。当飞机落地广东的那一刻，陈伊乐在供述中说，当时她就“一点都不害怕了”，“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全新的人了”。
我国居民身份证制度确立于上世纪80年代。第一代身份证信息识别效率低，防伪技术较弱。上世纪90年代，居民身份证有关立法尚不严密。中国人民公安大学治安系教授王太元在1996年发表的一篇文章中就指出，我国虽然规范了“不按规定申领居民身份证”“拒绝查验居民身份证”应受的处罚，却没有规定未携带居民身份证者如何处罚。而可以不带证又反过来严重影响申领、查验等工作。再如，“重复申领”同样应当是“不按规定申领”，但却只没收多余证件而难有明确依据地从严处罚，致使“一人多证”现象愈演愈烈。
上述问题也就导致了在上世纪90年代陈伊乐案等一系列的案件中，犯罪分子屡屡使用伪造身份证的情况。鉴于第一代身份证一系列的问题，2005年1月，我国开始了第二代身份证的换发工作。二代身份证的内置芯片大大提高了防伪性能，不仅可有效防止伪造、变造，而且能防止制发过程中的内部违法行为。2007年6月底，中国人民银行会同公安部建成运行了联网核查公民身份信息系统，为银行业金融机构办理银行账户以及以银行账户为基础的其他业务有效识别客户身份提供了权威、便捷的技术手段。截至2013年1月，第一代身份证全面停止使用。
陈伊乐也用蒋某红的身份成功换得了二代身份证。办案人员指出，这是因为当年“黄牛”为她登记了有效的户籍信息。
1997年，陈伊乐作案之后迅速案发。1997年4月14日，乐清市检察院对陈伊乐涉嫌贪污罪立案侦查，批准逮捕后将其列入追逃名单。受限于刑事侦查技术手段，当时的侦查人员并不能准确定位陈伊乐的行踪。其亲友也一度认为她逃往国外。但乐清市刑侦人员并没有停止对陈伊乐的追捕。
25年中，乐清市追逃办建立了陈伊乐案件挂牌监督制度。监察体制改革后，乐清市检察院反贪反渎职案件全部移交至乐清市监察委员会，陈伊乐案也随之由乐清市检察院反贪办移交监委负责。此后乐清市追逃办加大工作力度，抽调精干力量组建追逃专班。在温州市追逃办的协调支持下，与公检法机关深度协作联动，一体推进信息梳理和基础排摸，成功锁定了陈伊乐的藏匿地点并将其抓捕归案。
2022年12月24日，陈伊乐涉嫌贪污罪被移送至乐清市检察院审查起诉。检察院认定涉案赃款40余万元。陈伊乐到案后对犯罪事实供认不讳，并表示自己愿意退赃，弥补损失。检察院相关人士透露，目前检察机关正在努力进行追赃，陈伊乐自己也想用开公司赚的钱退还这笔赃款。
除了贪污罪，检察院还对陈伊乐追加了两项起诉，分别是涉嫌伪造身份证件罪和涉嫌重婚罪。“为逃避抓捕，她通过‘黄牛’以虚假信息办理公民身份证，涉嫌伪造身份证件罪，继而她利用该伪造的身份，在没有与前任丈夫离婚的情况下，与他人登记结婚，涉嫌重婚罪。”办案人员说。2023年1月17日，乐清市检察院依法以贪污罪、伪造身份证件罪、重婚罪对陈伊乐提起公诉。
记者：苑苏文
实习生：王迪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