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马东:好多朋友警告乐队你可别碰,那么多人想碰都砸了

海喃  2019-07-22 10:17:59

即便是最不落窠臼的乐队,也免不了被流量这把尺子量一量

  把乐队圈在一个房子里比赛,这大概是一个字数最短的恐怖故事。

 

  这些人来自天南海北,基本只出现在音乐节和live house,知名度有高有低、脾气有大有小,个性鲜明。很多年里,除了留下嘶吼、甩头、叛逆、愤怒等印象外,他们对普通人来说面目模糊。

 

  现在,这些人聚集在爱奇艺一档综艺节目《乐队的夏天》。

 

  “我们是怎么把你们诓来的?”台上,主持人马东常这样调侃。

 

  台下,自筹备到录制,几个月下来,接受中国新闻周刊采访时,“音痴”马东已经可以如数家珍地讲出乐队的流派、音乐的类型、摇滚的精神,以及乐手的脾气了。

 

  从乐队本身到他们的乐迷,前者有对节目赛制、模式、可能的限制和不尽人意的顾虑,后者则担心自己的心头好一旦流行起来,就变味儿了。

 

  但马东坚信乐队的价值。他说做《奇葩说》也是一件很摇滚的事,只是表达方式不同,无论用语言还是音乐,“我们是同一类人”。

 

  只是大环境不同,即便是最不落窠臼的乐队,也免不了被流量这把尺子量一量。

 

  1

  不懂行的“中年油腻老板”

 

  在东五环的一个产业园里,米未有自己专用的电梯,里面挂着《乐队的夏天》大幅海报,标志性的缤纷色彩和手绘画风。“因为这个电梯只到米未,所以我们做什么节目,就挂什么海报。”马东解释。

 

  见到他比预期早一点,等电梯的当口,马东出现在身后,在电梯里诚恳招呼。后来听他讲才知道,海报上的新节目同样与一场“电梯邂逅”有点关系。

 

  米未创始人CEO、《乐队的夏天》联合出品人 马东 / 张凡 摄

 

  Q&A

  中国新闻周刊:节目宣传时提到做《乐队的夏天》,是因为身边的同事有玩乐队的。

 

  马东:不是因为他们做,是他们带来了契机。我们有一个同事,本身就是玩乐队的,还是玩重金属的,一到周五就背着个琴来公司。

 

  有一天,遇到他背着把琴在电梯里,就我们俩,我也是闲着没事总得找个话,就觍着脸问,演出啊?排练?有意思吗?(对方回复)还行。

 

  他自己有一个公号,第二天就看他写了一篇推文,写的是一个中年油腻老板没话找话,一脸完全不懂的样子,还非要跟他搭讪的事。挺好。

 

  中国新闻周刊:刚开始的31支乐队,有哪些是你在做节目之前就认识或者知道的?

 

  马东:没有。其实我手机里都是相声,很少有音乐,前两天有人说你听哪首歌睡觉,我是听着郭德纲的《论捧逗》睡觉。

 

  中国新闻周刊:一直都是这样吗?这么多年都是这样?

 

  马东:对啊,就是我音痴嘛,真的是音痴,对音乐不敏感。

 

  中国新闻周刊: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是“音痴”的?

 

  马东:很小,中学的时候。那时候要是不弄一把吉他就显得自己特别土嘛,我就弄了一把吉他,先调音,然后我妈是音乐编辑,我叔叔、父亲也都是专业的,我在家里调,叔叔坐在旁边,我就过去问他,我说叔叔你帮我听这两个哪个高,然后我叔叔听了说,放下放下,去玩点别的去。

 

  那是初中的时候,就阻断了我的音乐生命。(笑)

 

  中国新闻周刊:那年轻的时候有没有特别喜欢的乐队?

 

  马东:我喜欢的都是那些大家都会喜欢的,比如Beyond。

 

  我们做这个节目,乐队的一些乐迷、粉丝,还有“滚圈”的一些人,他们可能会觉得自己喜欢的小众乐队,只有自己喜欢,你要把这种小众乐队推向大众他还不高兴,他觉得可能演出会涨价,然后自己喜欢的被别人喜欢了自己就没那么酷了。

 

  中国新闻周刊:你觉得他们的想法,他们的担心有道理吗?

 

  马东:当然有道理了。因为这个世界上没有针对所有事情和所有人的道理,都针对不同的事情和不同的人的,他从他那个角度出发肯定是有道理的,但是我们觉得还是应该有机会让更多的人看到这些可爱的乐队。

 

  刚开始做节目的时候,好多朋友“警告”我们说,乐队你可别碰,那么多人想碰都碰砸了,他们这些人愤怒、叛逆、浑,甚至还有点危险……其实根本就没有,你真的接触下来,他们虽然也不是什么小绵羊或者大白兔的,就是一群很真实、单纯,有点疯癫,但至少我觉得他们应该是快乐大于其他,一群爱好音乐的人。

 

  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摇滚或者乐队就跟愤怒沾上边了,中国的第一批乐队是在改革开放之初,在那个相对还保守的社会里边,他们是叛逆的一群人,所以就觉得好像跟愤怒和叛逆挂上了钩。

 

  其实现在的乐队根本不是这样的,虽然他们有个性,但是不是愤怒,他就是要独特,就是坚持自己。像盘尼西林,还有像那么多老牌乐队,难道你从新裤子、反光镜、旅行团身上能看到什么叛逆吗?没有。他们是在唱他们自己,音乐只是他们用来表达自己的一种工具。

 

  2

  “综艺节目最怕竭泽而渔”

 

  出口之前还是铺垫了半句,“说一句不客气的”,但大张伟还是照直说了,“以前以为中国那种老牌的摇滚乐队已经是‘灰烬’了。但看了才知道,灰烬深处有余温....。.春风一吹,就又遍地燎原了。”

 

  对面舞台上站着的是面孔乐队,成立三十年,几乎最有资格接受这句话的人,“春风一吹,就是夏天。”主唱陈辉接下去。马东笑着调侃:太社会了。

 

  马东不是第一次涉足少数人的趣味,但大环境在变,《奇葩说》诞生在网络综艺还在试水的年代,用几季的时间“出了圈”,如今来看是很奢侈的事。《乐队的夏天》从第一期开始,就必须经历市场的检视。

 

  成立于上世纪80年代末的面孔乐队在台上演唱 

 

  Q&A

  中国新闻周刊:作为主持人,又是一个“音痴”,你在台上要何以自处?

 

  马东:负责问白痴问题。(笑)

 

  中国新闻周刊:你是那种“给压力但是又不会发火”的人,会有边界感。但是乐队好像特别直来直去,直接打到身上,拳拳到肉的那种,所以一开始你碰上他们会不会有冲突?

 

  马东:没有什么,我们基本上在这之前没有什么交集,都是节目上见,其实也没出现大家设想的那种戏剧性冲突。

 

  中国新闻周刊:所以在主持台上,你会觉得被冒犯吗?让你觉得不舒适的时刻都不会有吗?

 

  马东:不会觉得冒犯。节目本身是一个冲突的产物,一个不冲突的节目,溜光水滑的、大家都觉得对,那是不是没劲了?

 

  节目本身就是一个能量聚合的东西,这些能量也是各样的形式,有冲突,有撞击。

 

  如果学戏剧的会知道,我们说一出戏里面最重要的叫做戏剧冲突,在一个节目里面最重要的也是所谓的冲突。所以越出乎意料,越让你难受,越刺激到你才是对的。如果一开始就觉得他们肯定特别棒,结果最后证明他们也确实特别棒,然后就好好好,这有什么意思?

 

  所以31支乐队直接干掉了15支,每走一支乐队你都会难受,但是只要规则是公平的,它本身就会有力量。

 

  中国新闻周刊:你的员工很享受这个节目的制作过程,你本人有找到乐趣吗?

 

  马东:我的乐趣是人。音乐的部分,技术性的、专业性的东西需要用特别专业的团队去保障,像节目音响制作人金少刚老师,他是北京奥运会开幕式的音响总工程师。

 

  我们是做节目的人,节目的内在是关于人的故事。内容创新的本质是无视形式边界,某种程度上你恰恰是要去做这些在别人看来是跨界的东西。

 

  中国新闻周刊:人的故事是最重要的,那最终让你下决心进入这个相对陌生的领域,也是因为看到了人的故事吗?

 

  马东:我们是一个团队,不是我下的决心,是牟頔(米未联合创始人CCO、《乐队的夏天》总制片人)面试一个来应聘导演的玩乐队的姑娘,要求每年空出一个月,去参加音乐节。

 

  牟頔和她聊了很久,回办公室跟我说,咱们做一个乐队(节目)怎么样,大家还是有些直觉,觉得可以。

 

  真正做节目之前要看是不是有足够的题材能挖掘出来,第二就是有没有被别人挖掘光。你知道中国的综艺节目经常是找到一个赛道,呼一下全冲(过来),然后竭泽而渔,捞干了,把大家都饿死了,都是这样。

 

  我们觉得至少这个赛道还好,还没有人碰,或者说还没有大规模地、成功地碰,我们也未必能成功,姑且一试。

 

  3

  “乐队的人很单纯”

 

  “这是摇滚吗?他们怎么也不吵架啊!”第一期播出后,有人在豆瓣小组这样问。

 

  小众、地下……这一类标签长久贴在乐队身上,刻板印象极多。在乐队核心受众之外,普通观众看到这些自成一派的乐队像从深海里冒出的奇形怪状的鱼,要消化一阵子。

 

  毕竟从穿衣打扮到说言谈举止再到表演本身,乐队们的表现都不是“糖水片”,也不是没有过微小的意外。

 

  播出的节目里,马东问痛仰的灵魂在不在,主唱高虎直接怼回来“哪个”;刺猬乐队表演的高潮,吉他手赵子健抡起卡弦的吉他,差点把鼓砸了;旅行团乐队的韦伟,一个心直口快,说张亚东的乐队多,“像情人一样”。

 

  这些场面有人捏把汗,有人大呼可爱,它们像一个个识别同类的标志,张亚东说自己“完全不介意”,很喜欢那些真实的、一紧张就口无遮拦的有趣。

 

  没人天生应该待在地下,尤其是有才华作保。他们走上台来,各凭本事,在排位赛和捉对厮杀里证明自己。

 

  Q&A

 

  中国新闻周刊:你很早出国留学,回来后什么节目都做过,无论民生、社会,还是文化节目,感觉是“吃过见过”的。现在做节目是会更容易被感动还是更难?

 

  马东:还是一样,其实没有变化,如果你接触了那么多而感情钝化了,那说明这是错的,你就不该接触这么多,对不对?

 

  你接触得越多,你依然保持着自己是薄薄的一层皮,依然能够保持敏感,能够被好东西所感动,能够保持自己,保持自己内心的柔软和皮肤的触感是敏锐的,这个才是我们想追求的一个东西。

 

  中国新闻周刊:所以现在还是觉得自己是一个皮很薄的人?

 

  马东:是。如果因为经历多,就变成皮厚了,这就错了,终其一生希望的就是接触越多,其实是为了皮越薄。

 

  中国新闻周刊:乐队皮薄吗?

 

  马东:乐队皮挺薄,他们都是快言快语,特别直接。

 

  中国新闻周刊:现在你跟乐队有很多交往,在你看来,为什么它会一直这么小众?为什么现在觉得可以把它搬到互联网跟所有人见面,他们有没有可能突破小众成为流行的?

 

  马东:以前没有《中国新说唱》之前,嘻哈是更加小众的,更加局限在一个圈层里边的。所以我觉得在这一点上,《中国新说唱》是一个非常好的榜样,一个示范,就是它通过大众媒体去放大一些本来有价值的东西。

 

  其实这件事究其根本还是那个东西本身是有价值的,才最重要,而不是放大了的所有东西都好。我们坚信乐队本身是有价值的,接触下来觉得乐队是宝藏男孩,一群一群的宝藏,他们身上有很多特别值得关注的、闪闪发光的东西。

 

  中国新闻周刊:《奇葩说》让辩论变成了一个大家很熟悉,逐步在流行起来的事情,甚至原来可能在辩手圈才有名的人后来也红了。那么对乐队有期待吗?

 

  马东:我们当然希望这样,其实不光我们,乐队也希望这样。

 

  我觉得“地下”“小众”这些都是形容词,都是别人对这个领域的一些标签,其实他们自得其乐,当然也希望有更多的人喜欢。

 

  那天我跟小乐(盘尼西林乐队主唱)吃饭的时候,我问他为什么要来参加乐队,他说他并不是想出名,他就是想搞音乐。但是他经纪人跟他说,说如果这件事做得好的话,可以让你变得更加从容去搞你喜欢的音乐。

 

  他想一想,那挺好,因为他说他们乐队三个人,其中有一个还在互联网公司“打工”。

 

  乐队的人很单纯,然后也开放地去迎接可能产生的变化,挺好的。

责任编辑:郭惠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