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莫欺少年穷》:离家打拼的小镇青年与父辈对话

李明远  2019-06-24 12:51:22

在大城市上班,还是回小县城工作, 对他们来说,曾是一道选择题

  “为什么喜欢九连真人,因为这哥仨就像我哥们,‘阿民’就是我。”

 

  爱奇艺综艺《乐队的夏天》中,一支名叫“九连真人”的乐队刚一出场就惊艳四座。首场比拼,一首客家话歌曲《莫欺少年穷》,用渴望离家打拼的小镇青年与父辈的对话,说出许多人的心声。

 

  莫欺少年穷

 

  九连真人 - 乐队的夏天 第2期

 

  “阿民想出去打拼,他的家长不看好他。其实阿民自己心里也没底,但是年轻气盛,希望家人肯定自己。”九连真人乐队主唱阿龙讲出歌曲主题,他旁边的小号手阿麦深呼出一口气,现场集体沉默了几秒钟。

 

  许多人想起自己,他们就像歌词中写的阿民,走出小镇打拼,与大城市若即若离,也看着故乡越来越远。

 

  6月11日下午,节目进入第三赛段录制。中国新闻周刊在乐队休息室,对话等候彩排的九连真人3名乐队成员。

 

  从乐队成长历程谈到家乡生活情况,从音乐定位讲到未来发展,整段采访中,主唱阿龙主要负责回答问题,小号手阿麦偶尔抢答。两个90后身上,还有着刚毕业大学生的赤诚。贝斯手万里年龄稍长,忙前忙后,准备乐器。坐下来后,他也只是在被点到名字才开口。微笑时眼角的鱼尾纹,透出沉稳。

 

  台上台下

 

  “超乎想象,感觉突然从海底冒出一个水怪。”

 

  首场唱完后,反光镜乐队鼓手叶景滢这样评价九连真人。

 

  舞台上,“水怪”的造型不过是衬衫+T恤,搭配蓝色牛仔裤或黑裤子,站在众多乐队中实属低调。可一上台,他们的眼睛里喷着火,声音中透着野性,编曲层次感强,充斥着原始生命力。

 

  音乐上的锋利和造型上的朴素,形成了强烈反差。

 

  下了舞台,三人不再是台上表现欲强的状态,收敛锋芒后,腼腆又诚恳。

 

  九连真人三位成员都来自粤北客家小城——广东省河源市连平县,那里四面环山,风景秀丽,乡邻纯粹、实在。

 

  现在默契十足的三人,有着不同的音乐积累——万里听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经典摇滚;阿龙对摇滚有全面认知,也接触过了电子、民谣等多元音乐风格,还和同学组过后朋克风格乐队;阿麦则听许多古典乐和流行乐,喜欢林俊杰。可三个人谈起音乐启蒙,都讲到了同一支乐队——Beyond。

 

  万里提起初中时抄歌词的经历,他说当时最早知道的国内乐队就是Beyond。“跟同学一起看Beyond的演唱会录像带,看到他们在舞台上疯狂地跑来跑去,第一次感到乐队的震撼。”高中后,万里攒钱买了把吉他,和同学组乐队。

 

  比他小九岁的阿龙,初中时开始学吉他。Beyond演唱会是他的“扒带”对象:看Beyond演唱会视频时,他不断按暂停,数画面中吉他手弹奏时的吉他弦位置,然后自己对照摸手边的吉他,让他的乐感有了很大提升。

 

  同样喜欢Beyond的阿麦小阿龙两岁,因为都玩乐器,两人在中学时期结识。比这更早的还有家庭音乐启蒙。阿麦的外公会拉二胡,年轻时教过音乐,他的大姑姑则是剧团乡村歌手,京剧和山歌,阿麦没少听,也会唱很多。

 

  年少时,家人会把他们爱乐之心当作学习后的调剂。之后,和许多小镇青年一样,九连真人的三名成员也曾从小镇走出来求学、工作。在大城市上班,还是回小县城工作,对他们来说,曾是一道选择题。

 

  回乡青年

 

  大学毕业后,阿龙到深圳做游戏原画设计。刚去深圳时,家里给了他一万,他租了房子后,口袋里只剩一两千块。那时候他在晚上会跑到琴行兼职教课,维持生计。

 

  等工作迈上正轨,阿龙经常要加班,完全没时间顾及曾经的音乐爱好。

 

  虽然公司开的工资挺高,阿龙发现,自己还是无法喜欢这份工作。他在节目中连说了两次工作“很压抑”。实际上,他心里不只有工作压力难以排解,还有做音乐的梦想蠢蠢欲动。

 

  2016年,阿龙还是回家了。刚回去时,他听交工乐队的《风神125》,边听边流泪。他感觉,这首客家话歌曲歌词中那个黯然返乡的阿成,就是他自己。“我当时希望周围的亲戚不要问我为什么回来。没什么好问的,我就是回来了。”

 

  回家后,阿龙带着一种不服气的心态,希望能够证明自己。

 

  做音乐,可以帮他刷存在感。一直有乐队情结的阿龙,因为实在凑不齐人,曾有过个人做音乐的念头。“九连真人”这个名字,最初是他为自己的电子民谣计划起的。“九连”是连平的一个小镇,九连山风景秀丽,“真人”则取自“真人真事”。

 

  阿龙回来前,万里已经回到连平两年,他们很早就已相识。有时候两人周末晚上一起回家,会讨论,什么时候能写出一些歌,五年十年后唱起来,也不会觉得矫情或有违和感。在这同时,阿龙也在怂恿阿麦回来一起做音乐。

 

  阿麦回到连平后,大家利用业余时间一起喝茶、散步、聊天、听音乐。聊天中的内容,许多都变成了创作素材。

 

  大家一起听客家歌手林生祥的作品,一起听方言说唱,决定利用家乡的客家话,做一些尝试、创新。

 

  阿龙和阿麦跟着万里下乡演出时,也听到一些老艺术家用客家话唱山歌。“虽然没有伴奏,却非常震撼。他的表演就像一个大铁锤,正面向你砸过来。”这种原生态的客家山歌演唱,给他们的创作带来了影响。

 

  《莫欺少年穷》中的父子对话,就借鉴了山歌对唱的形式。

 

  “我们不会因为受众面去变成普通话演唱。”阿龙说,组建九连真人乐队时,他们就没考虑过受众面,怎么开心怎么来。未来的作品会融入多少普通话,要看他们的创作习惯,他们更愿意选择最舒服的表达语言。

 

  2018年5月4日,三人加上鼓手,一起参加了当地的文艺汇演,人比较齐。大家也把这天作为乐队的成立日。

 

  原始的味道

 

  “玩乐队要比谈恋爱更难。”

 

  接受采访时,阿龙道出组乐队的不易。他们也有排练不积极的阶段,甚至有过解散的念头。

 

  “我们当时有个群,还专门写了乐队的规章制度,列出了每天的排练时间。”阿龙说。即便如此,乐队成员有时也会犯懒,会找借口不排练。

 

  当时乐队的梦想还是上音乐节。阿龙一直加油打气,“我们音乐做得不错,一定能参加”。

 

  转变发生在阿龙接下海朋森乐队的暖场演出。在演出前1个多月,大家排练的积极性变得特别高,也抓紧调出存在手机里的创作素材,写新作品。当时,乐队只有一首作品《夜游神》。

 

  也是这次暖场演出,乐队正式定名九连真人。

 

  在这之后,九连真人又报名了2018年的一场原创乐队大赛。参加这次大赛,是他们一次重要的人生转折点。

 

  收到初赛通知后,大家拼了命,写歌、排练。初赛、复赛、决赛,一路过关斩将,最终拿下冠军。虽然没能一战成名,却让他们获得了关注。那次原创乐队大赛决赛,《乐队的夏天》工作人员也在现场,看到了九连真人的表演,邀请他们来参加节目录制。这才有了后面的故事。

 

  乐评人、策划人黄燎原看到九连真人在这次比赛上的表演视频,感到热血沸腾。他曾担任唐朝乐队、二手玫瑰乐队经纪人,本来决意退休,又一次站出来,为九连真人“背书”。

 

  在黄燎原看来,九连真人身上有杨德昌、侯孝贤刚开始拍电影时候那种劲儿,有种原始的味道、自然的力量,特别感染人。

 

  留守儿童的歌

 

  今年4月6日,黄燎原和九连真人经纪人宋佳为九连真人策划了专场音乐分享会。5月19日,九连真人参加长沙橘洲音乐节,此前的小目标终于达成。6月1日,《乐队的夏天》第二期播出,九连真人在微信朋友圈刷屏。

 

  成功看起来有点快。但九连真人在家乡玩乐队,要面对家人、朋友的反对,还面临着许多现实问题。

 

  回到家乡,3位成员仍在万里的设备仓库排练。这个仓库位于小区一层,条件简陋。虽然做了隔音处理,他们仍然会时不时收到投诉。最好的排练时间在傍晚:小区旁边的广场上跳起广场舞,声音比他们排练音乐更大。“希望广场舞更久一些,像是在给我们打掩护。”

 

  这时,乐队的梦想,变成了想要个隔音好的排练室。他们认为,在互联网发达的今天,在小镇生活,获得讯息很便捷,并不会比大城市闭塞。而环境、设备上的差距,也能通过努力改善。

 

  《乐队的夏天》中,同样从小镇走出的张亚东说:“你们在家乡待着,这让我特别佩服。”在遭到高晓松反问后,他进一步解释说:“通常对我们小时候来说,离开家,就是再也不要回去了。现在再回到家里,很难融入他们的生活中。对我来说,回家乡生活是困难的事情。”

 

  同样感到佩服的还有来自九连真人家乡的歌迷。在歌迷微信群中,来自连平的小谢一直在为几位老乡加油打气。如今在广州生活的她告诉中国新闻周刊,听到九连真人的歌很有感触。“我们是走出来的阿民,家人朋友都在外面生活,但我们的根在连平。我十分佩服九连真人,有回去的勇气,家乡也需要他们。”

 

  在组成乐队一年多时间里,美术老师阿龙、音乐老师阿麦,做器材租赁生意的万里都没把工作放下,他们认为,兼顾工作和音乐事业还算顺利。

 

  有人关心成名后,九连真人的去向。他们都回答,希望继续留在家乡。万里、阿龙已经成家生子,阿麦有自己的祖辈要照顾。

 

  阿麦说:“我已经习惯了节奏慢的生活,快起来会有点迷茫。我们现在写歌,也是在那种生活状态下写,会产量比较高一些。”

 

  《乐队的夏天》播出后,九连真人会看大家的评论,特别是一些中立意见。一些人担心他们是否具备持续的创作能力。“目前来说没有这个问题。”阿龙认为,他们正处于创作高峰期。

 

  家乡生活,是他们的创作土壤。九连真人写的作品,有些来自别人口中听到的故事,有的是年轻人都会遇到的问题,比如家庭之间的矛盾点。

 

  他们相信,创作和自己当下的生活有关。 阿麦自小跟外公外婆一起长大,如今26岁,在爸妈身边生活的时间也就两三年。当他看到班上超过一半学生都是留守儿童,感同身受,和大家一起创作了一首体现留守儿童生活的歌。

 

  “我们唱的歌,是有理有据的,这点很重要。”阿龙说。

 

  节目中的演出刷屏后,乐迷在各大音乐平台搜索九连真人的作品,发现只能找到《莫欺少年穷》《北风》等几首Demo作品。“什么时候出专辑”成为歌迷群,几乎每天都会讨论的话题。

 

  舞台之下的九连真人,已经不求“炸裂”,还在做抒情歌。“很多人觉得九连真人很炸,但其实我们已经过了少年心气那个阶段,没有太多愤怒,也找不到什么理由愤怒。我们更多是把一些反省和思考,抽离出来创作。”阿龙说。

责任编辑:郭惠芬